曾经有先哲这样说过:“黑暗是一面映照光明的镜子,光明越发闪耀,与之相对的黑暗也会越发晦暗。光辉映照下的阴影总会紧紧拥抱着光辉,相生相对的事物无法分开。”我手里捧着的书本上,这样写道。
说实话,这种程度的道理我几千年就好好的晓得了。毕竟,哪怕是在上神大人光辉洒满天地的圣域,每位神使的背后,淡淡的影子仍顽强的存在着。所以相对存在的事物无法分开这点,恐怕很少有人比作为神使的我们更加清楚了。
问题是,即使清晰认识到这一点,也仍旧无济于事。
说到底,我们的下界确实是因为某些阴影蠢蠢欲动没错 ——但连上神大人都没有傲慢到要求我们去彻底的铲除他们,而只是让我们作为一种抑制力,使人间不至于失去平衡。当然,作为属下的我,还是很想去尽量驱逐一些阴影的。但是…从现在身周遭的状况来看,就在我下界的这数十年里,我们别说铲除阴影了,就连平衡恐怕都没能做到。
“到头来那些所谓的先哲们只是喋喋不休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早就晓得的毫无用处的废话。果然我不应该对人类的智慧抱有什么期待的。”金发的青年眯着细长的眼睛,在房中焦躁的踱着步子,只是行走间刻意避开了那个靠窗的角落。
嘛,看到那种东西,谁都会由衷的感到心悸吧。
“请您再稍等片刻拉斐尔大人。”我觉得自己此刻的语调,一定充满着疲惫和无奈的。确实,这趟拜访并未让我们收获到什么,反而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阴影对于人间界的侵蚀。看到那副景象所产生的深刻恐惧,对于拉斐尔大人这种极少下界的神使来说,恐怕是从未经历的体验吧。毕竟虽然我们在人间界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想到有可能经历那种痛苦,也还是…
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我把所有移动过的书籍整理好、复归原位,打了一个代表完成的手势。瞬间拉斐尔大人就从那扇半锈蚀的门扉间窜了出去,活像一只见到黄鼠狼的山鸡。额,好吧我承认这个比喻不太尊敬上位的神使,但确实是我头脑中的第一印象。
拉斐尔大人的主动离开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毕竟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代表了他默许了我接下来的行动,那虽然也不算太出格的事情,但如果被一向严厉的米迦勒大人知道,或许我的下界生活就到头了。而现在至少有着别人背锅,倒是不必太担心了。
“光辉之神,永恒之主,请为您的子民指点道路;持剑天使,忠诚守护,请为您的孩子开辟路途;人界帝尊,传颂之祖,请为您的同胞燃起明烛。魂引,向那,通天之所。”
口中清唱着引魂歌,我将手中点点的乳白色火焰,洒在窗边的枯骨之上。在散出的袅袅烟雾之中,骷髅逐渐的融化、直至消失不见。伴随着烟雾,半空中浮现出一位慈祥的老者,最开始他双眼充满着混沌与迷茫,随后慢慢清醒了过来。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他似乎认出了我这位故人,冲我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在守护之灵的光芒、利剑与烛火中,身影逐渐消失、往上界而去。
身子一软,我几乎跌坐在地上。理论上引魂歌并不算太高级的咒术,但它对使用者的精神要求极为苛刻。如果我刚才稍有动摇,恐怕就不是接引它人魂归上界,而是被死者的执念,把灵体都拽到下界,难以返回了。事后才想起来后果严重的我不禁出了一头冷汗,也顾不得袍袖刚刚沾过地上的灰尘,抬起来擦了擦额头,站起身来。而这一抬头,就看到了木制窗框,那几个深深的牙痕。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怔住了。
虽然早已用回溯术晓得了那件事情,我想我仍然不会晓得那带来的切身痛苦。一个垂暮的老人,被打断双手双脚、像扔一个破口袋一样扔进自己的房子里,什么都无法办到,只能等着被活活饿死。而当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到窗口,向那些共同生活了数十年的邻里求助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带着厌恶、畏惧甚至是嫌弃的面孔。那时那种恐惧与绝望的情绪,对于我们这种天界民来说,大概是怎么都无法理解的吧。
当时咬着窗框而死的我的老友,又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我能感觉到的最深切的感情,却不是绝望与痛苦,而是是一种痛彻骨髓的悲伤。
阻止了我沉浸在回忆中的,是不远处腾起的神圣火焰。
“拉斐尔大人!请住手!”
一个瘦弱幼小、脸上生着脓疮的孩童,被拉斐尔大人护在身后。两瓣羽翼高昂,散发出比太阳更加炽烈的威光,金色的长发犹如战旗般猎猎飞扬。当我到达现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拉斐尔大人的双眼已经睁开了一半,蕴藏其中的那种犹如火山喷发一样的波动让我感到由衷的畏惧,身体本能的想要远离,但是这种时候我必须上去,必须上去不可。拉斐尔大人对于下界的事情并不熟悉,他不懂得人类有多么的脆弱。而更可怕的是,下界人根本不知道激怒他的后果。确实,在无数神使下界已经长达数十年的现在,下界人已经习惯了自己之中有这样高高在上的一群人存在,甚至摸索出了一套与他们的相处的方法。甚至于有些人甚至敢于主动撩拨神使,因为他们知道
神使,严禁无故杀伤人命。
不如说,就因为手中掌握着庞大的力量,所以即使有着充分的自卫理由,杀死人类的神使还是会受到一定的处罚。也是因为这样,绝大多数神使、包括我,都会极力避免与普通人的冲突,采取能让则让的态度。
但是今天这些人类,触犯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神使啊…不好我的头开始疼起来了。
拉斐尔,被允许接近上神的七名最高位存在之一。虽然大人的形象一直都是愉悦、慈祥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目前主要执掌的领域也是治愈,在七天使中受爱戴的程度排名第二。但不论是多么狂妄的家伙也不会忘记,拉斐尔大人的象征物,是燃烧着火焰的长剑。
大人曾经的工作,是那深渊的看门人。大人是能与魔王分庭抗礼的、以武力极大化而著称的神使。只不过据说不知多少时光前,曾经被上神训斥太过暴躁,才主动闭起自己的双眼,将长剑化为魔杖,变成了现在的形象。而记忆中,每当拉斐尔大人睁开双眼,带来的都是…总之,幸好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顾不得身体本能的战栗,我跻身到了拉斐尔大人与对峙的人群中间。
“慢慢慢慢,咱们有事好好说!好好说!”我一边安抚着拉斐尔大人,一边偷偷瞄着那边的村民。嗯?他们手里的是…木柴、火把、十字架和桐油?这到底是?
“切,上界的家伙们又多管闲事。”“这帮闲人,真是哪里都有他们。”“每次每次都是这样,真是有完没完。”人群中传来了这样的骚动,感觉,我们好像被人讨厌了的样子。
不过还好,对方还比较理智,并没有付诸武力的打算。毕竟他们也应该晓得,就算我身后那个威光犹如真正天神的上界人不插手,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都放倒在地,这是无数普通人类亲身体验后得出的结论。
没错,哪怕使用的是普通人类的身体,在高强度的灵体的加持下,神使们仍然能做到以一当十。
“请把那位大人身后的恶魔交给我们。”人群中走出一个壮汉,粗着嗓门高声说道。他的嗓音略微有点颤抖,也难怪,大概刚才都被拉斐尔大人吓到了吧。嗯,等等,恶魔?他在说什么?深渊的恶魔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姿态?
“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既然不懂就老老实实说不懂好了,也没有装什么大头蒜的必要。何况拉斐尔大人现在已经濒临爆发,我可不想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嗯,就是,有脓疮的小鬼。”壮汉伸手抓了抓头,艰难的憋出几个字,仿佛用小鬼形容那个孩子是多么不得已的事情。
“这孩子只是得病了,不是恶魔。”拉斐尔大人低垂着眼帘,声音里带着无可置疑的力量:“而你们,因为这愚蠢的理由,就要对他处以火刑!?”
得咧,我算是知道拉斐尔大人震怒的理由了。作为司长治疗的神使,最厌恶的事情恐怕就是庸医胡乱诊断了。而现在这个更甚,连诊断都没有、放着病患不去治疗而是要烧死。何况他们不会知道,被火焰烧死的人类是无法进入本界的轮回的,只能再下界,坠入深渊变化为恶魔。而如果说谁最厌恶这种处刑方式,曾经担任深渊看门人的拉斐尔,又毫无疑问的可以排前三位。
“如果说他不是的话,你倒是给我们治好了看看啊!”“就是就是,你们这帮家伙整天就是嘴上说说。你不知道他身上的脓疮,会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害死的!”人群再次喧嚣起来。
拉斐尔大人温柔的抚摸了一下紧紧揪住他衣角的小家伙的头顶,手掌之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没有吟诵,没有祈祷,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那孩子脸上溃烂的脓疮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人群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蓦然寂静无声。
“这样的话,就可以了吧?”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为首壮汉的肩膀。
说实话,刚才的场景也把我震惊的够呛。以前我从未见过拉斐尔大人这样高位的神使,所以即使是听说神力无边,也从未有什么亲身体会。治愈术由普通神使释放的话,其实只是一个转嫁的过程,施术者大约要接受受术者一半的病痛,才能驱逐依附在患者身上的病魔。所以即使我们在下界的肉体可以反复更换、不需要担忧性命问题,也很少会有神使施展这个术士。而拉斐尔大人仅仅是随手摸个头,就把普通神使需要摆设祭坛、吟诵大段咒文的治愈术,轻描淡写的释放了出去,而且还没有任何副作用…说实话,我很受打击啊!
“嗯,可以了。”壮汉的声音显得有些呆滞。嘛,刚经历过这种严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情绪一时半会稳定不下来也是很正常的。
伴随着孩子回到人群中间,人群再次的骚动了起来。
“走吧。”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转头看去,是拉斐尔大人微笑的面庞。
“嗯,走吧。”甩甩头,把失落感抛到九霄云外,我哼起愉快的小调,与拉斐尔大人一同从那条铺的不太好的主干道,走出了小镇。
今天,驱逐了一份阴影呢。
十五天后,我们又再次拜访了这个村子,因为拉斐尔大人想要看望自己曾经拯救过的孩子。
而我们找到的,只是在一众村民的极力遮掩下,孩子那焦黑的尸体。
我没能再度阻止拉斐尔大人,村落化为了焦黑的炎域。
那天我才晓得,其实我们什么都没能驱逐,反而,增添了不知多少份阴影。
天界历199年,流火之月。神使拉斐尔,因屠杀下界人类,被召回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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